第三卷 国难 第四章 故园(六)-《《明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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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而这个时代,多数人是希望不平等的,哪怕他本身是个奴仆,也希望不平等制度永恒。因为只有保证了不平等制度,他们才有机会实现,或有机会幻想当自己爬上所谓的“菁英阶层”那一天,去如何地发挥不平等机制欺压下位者,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。

    在朱标当政这些年,武安国的确很失望,甚至有些绝望。他带着一种负罪的心情做一些改进国家基础设施的事情,希望能以此减轻内心深处的煎熬。有时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不出现,那些朋友是不是可以安全的活着,活着在中世纪阳光下享受人生每一天,即使浑浑噩噩,却也好过让他们轰轰烈烈,却毫无价值地去赴死。

    “老师,钱家大堤有几处厚度不足,我们已经找到原因,希望这样修补”,又一个年青的小工头汗流浃背地跑来,指着图纸向武安国汇报。

    武安国和小工头一起翻开图纸,再次检查数据是否正确,并商讨修补方法是否可行。十几年来,就是在这种工作中武安国心中的伤口被慢慢治愈,头脑中的思考也慢慢清晰。

    你无法强迫这个时代的人去做什么。却必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。将自己坚持的理想逐步于一言一行中发挥出去,让它随时间而慢慢扩大。通过当年那批人的努力,已经让这个国家在根基上逐渐脱离了小自耕农基础,原始的工业化生产已经具备雏形,新的商业环境。新的统计和会计方法,新的金融本位已经逐步推广。随着新式学校和图书馆在各地的建立,古希腊的人文精神已经以北平为核心逐步传播。伯文渊等人在学界做呐喊者,武安国自己却选择了做一个苦行者,通过脚踏实地的工作,传播自己的理想给更多的人。

    利用手中的微薄力量。将让更多的人看到新的理念和生活方式与原来的不同,在比较中,让人们看到,原来国家和个人之间除了几千年传统的尊卑秩序外,还有很多不同的互动方式,谁也不能无限大。大到可以将另一方的利益剥夺。没有人天生愿意做奴隶,当他们看到了希望,并逐渐发现希望并不遥远时,他们就会做出自己的选择。人天生都有选择舒适的需求,这就像在武安国到来之前,北平从来没有自来水和下水道,几千年活得也很舒服。但一旦下水道和自来水出现。虽然总是有些故障,带来许多不便,人们在生活中却再也离不开它们。

    “小工头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,高高兴兴地施了个礼,跑下了大堤。这是武安国每天的工作,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。从湖面上看去,仿佛武安国就是这个堤坝,或这片土地的一部分,也许,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地扎根于脚下的这片土地上。

    邵云飞在湖面上远远地把武安国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。心头突然涌起一种想跳上大堤去,拍拍武安国的肩膀,叫他一声兄弟的冲动。临来之前,他曾有无数个问题要问武安国,现在。他却不知道是否应该打碎眼前这分安宁。

    此时的武安国才是最真实的,也是最轻松的。从他举手投足的那分惬意来看,就知道他十几年以前的那道阴影已经慢慢从他心中消散。无论是武安国作为影子阁老权倾朝野时,还是被人众星捧月般拥在震北军中时,邵云飞都没看到武安国如目前这般轻松过。也许这才是武安国应有的生活方式,以前,大家把一切希望和梦想都寄托在他身上,仿佛他如同个仙人般,拥有点石成金,开山裂海的本事。大伙看着武安国在前边披荆斩棘,自己却躲在他身后偷懒。然后看着他头破血流,筋疲力尽。

    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大伙一块做的,如果事事都由武安国来做,武安国相当于什么都没做。

    “你家楞什么呢,堤坝上那个大个子老头儿就是咱们的武公,若是你想认识他,上去打招呼好了,放心,我们不会笑你。”船老大伸手拍了拍邵云飞的肩膀,善意地提醒。“像你这样,一路上冒充是咱们武公的朋友,到湖上看他的人每个月我都能碰上几个,通常都是看了武公在湖上忙碌的样子,自己觉得不好意思,转身就走了。也有几个上前打招呼的,武公那人没架子,只要手中的活不忙,都会陪着他们聊上几句,如果客人赖着不走,还有可能到武公家喝上两盅,第二次来,就真成了武公的朋友了”。

    船上的其他乘客早已在各自的目的地弃舟登岸,只有邵云飞加了银币,让船老大载着他横穿洪泽湖,直奔北堤来找武安国。他唯恐找错地方,在船上向船老大解释了几次,自己绝对是如假包换的邵云飞,船老大和伙计就是不信,看在银币的份上,笑闹着将他载到了大堤下,停在武安国可能出现的位置。

    “来找武公的人多么”?邵云飞没有理会船老大善意的劝告,不着边际地询问。

    “多,刚开始修堤那会儿,经常有人来,据说是劝武公别做傻事,拣不可能完成的活干。不瞒您说,当时就连我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人都不相信武公能把水治住。这自古治水,当官的哪个不是采用凿河修渠那套,谁见过上来先让百姓搬家,人给水让路的。好在家住淮上这十年九灾之地的都是些不得已的穷汉子,有出路谁还不愿意走?听说北方有好地换这要命的孬地。有人带头痛快儿地就换了。有舍不得家业的在第二年听说去北方的那些人真的分了好地,也把地契交了”。船老大给邵云飞倒了碗酸梅汤,自己也端了一碗,蹲在船舷边上,一边喝一边给邵云飞白话武安国的逸事。这些故事在湖上不是新闻。谁都知道,每个人都能说出不同的版本,不知什么时候,大伙已经开始以武安国和他的故事为荣。

    “客官您别笑话我们这些人没见识,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不都这样子,见了实际的东西才会心动。东西不放到眼前时谁也不敢相信。没办法,这些年被官府骗的,怕了。可咱们的武公让大伙知道,这世界上还真有把大伙当回事的官儿。我听我家长辈说,大元朝也治淮,可每次都是修北堤。不管南边死活。北边连着他们的运河呢,要命!南边是我们的家,他们才懒得管呢。可武公上来,第一条修的就是南堤,并在南边掘湖,把几十年的积水都给引到长江里去了。我记得当时有个管运河的芝麻官儿,还诈诈唬唬地跑到湖上来。指责咱们武公这样做会淹了他的河道,被武公爷揪着脖领子一顿好打,大伙在边上看着那叫痛快。后来朝廷给的钱不够使,武公爷的铁哥们儿高老爷路过,抬手就是十几万圆的银票……”。

    “这么多,高胖子不是特吝啬么,怎么舍得花钱了”。邵云飞惊叹了一声,在他印象里如果哪里有了赚钱的勾当,高德勇不小心冲到第二位,都会哭天喊地。他才不会大发善心前来白白捐钱。肯定又是从武安国手中拿到了相当于捐出款项数倍的好处。

    “客官您还别不信,我当时就在包工队里找饭碗,亲耳听人说的。要不然南堤也不叫高家堰。”船上的伙计在旁边大声帮腔。武安国和他的朋友都是众人眼中的大英雄,容不得外人置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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