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卷 第八章 浴火 (六)-《《明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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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就是曹振一直没将遗诏拿出来的理由,郭璞终于明白了其实心里早已清楚的答案。那个位置坐上去,如果不重新制订一次规则,不仅朱家父子如此,就是把武安国推上去,把自己推上去,结果都是五十步笑一百步。权力的诱惑是巨大的,没有人会主动放弃手中的权力,没有压力,不会有人主动要求被监督。

    房间里静得怕人,只有烛火突突跳着,点缀着空气里的压抑。布政使郭璞从沉思中缓过神,看了看张正文,又看了看麻哈麻,一双充满智慧的双眼如水沉静。好像下了什么决心般,对着麻哈麻点点头,问道:“曹子由的第三句话是什么?可是破局之策”?

    麻哈麻摇摇头,用手指了指黑沉沉的窗外,低声说道:“师父的第三句话是,既然已经打起来了,那就要打出个结果来,他不希望每隔十几二十几年,再来一次骨肉相残,生灵涂炭。我出来时,水师五大主力舰队已经整装完毕,师父说是要北上金州,实际上,我们打算到海上后掉头南下。先找沐家去要人,然后在孟加拉海上迎战远道而来的阿拉伯舰队,据郭枫和邵叔叔送来的确凿消息,阿拉伯水师这次倾巢而来,一共两百多艘战舰。师父希望,打完这仗后,百年内再没有任何舰队敢来华夏附近撒野”!

    “好个曹子由!”布政使郭璞听麻哈麻说完曹振的第三句话。忍不住拍案赞叹。好一句“既然已经打起来了,那就要打出个结果来”。当年姑苏朱二、北平詹氏兄弟等人说曹子由比武安国有决断力,这个评价恰如其分。布政使郭璞拉过桌子上的地图,仔细看了两遍,用红笔将北平东侧两支粗粗的蓝色箭头涂抹掉。在北平西策重重地画了个叉,掷笔于案,拉着麻哈麻的手笑道:“好,你一会换了衣服,扮做侍卫模样,随我去府衙正堂议事。我给你看看真正的北平,然后你回去将听到的见到的告诉子由,就说这就是我给他的正式答复”!

    宛平府衙大堂,自卫军将领,北平、永平等地有爵位的商人,倾向于新政的儒者。有产业无法跑路而被绑上战车的工厂主,农场主,还有远道从辽东赶来的义勇军首领聚集在一起,交头接耳议论着当前的时局。人群中,布政使郭璞的侍卫不停地跑来跑去,从侧堂和附近的百姓家里借来椅子,安排大家入座。房间很快就被挤满。一些来得迟的爵爷们贴着墙,靠着柱子站好,大家都明白到了关键时刻,今晚议事的结果将决定北平今后的战争策略。

    这些人并非都是新政的支持者,很多人多年以来一直存心和新政过不去。可眼下战火烧到了家门口,朝廷下令凡从贼之地,财富全部没收,让大家不得不站到同一条阵线。即使平日看新政再不顺眼的人,也不得不承认,这些年是靠着北平新政。大家才积累起这么多的财富,也是依赖北平新政,积累的财富才有了一点保障。自己的家产没人能拿走,这是北方六省这些年最深入人心的政策。为了保卫自己的财产,人们可以面对任何敌人。包括皇帝,尽管至今他还高高在上。

    门开了,冷风呼地一下吹了进来,夹杂着零星的火铳射击声。城外个别地带讨逆军和自卫军还在小范围的交火,互相进行着试探。屋子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在夜间听见火铳响,自顾自议论着,发表着彼此的看法。大商人陈好看了看带着冷气站在自己身边的人,不高兴地将屁股向旁边挪了挪,唯恐粘上来者的酸气。刚才进来的人是白正,白老夫子门生满天下,在北平算得上一个头面人物,尽管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。

    “陈大掌柜,你还没跑路么”?老白正不在乎陈好的脸色,善意地开着玩笑。

    “没跑,我的家,我的产业都在这,凭什么该我跑。倒是您老人家,朝廷那边的几位当红的大人都是您的弟子辈儿,怎么不跑,留在这等着被讨逆军抓去当钦犯么”?商人陈好横了白正一眼,没好气的数落。

    “我老了,也跑不动了。我的家和房子也在这,跑了和尚跑不了庙,和你一样”。老白正难得脾气好了一次,没和陈好一般见识,也没自命高人一头。这姿态反而让陈好很不习惯,屁股又向边上挪了挪,给白老夫子让出小半个椅子,试探着说道:“您,如果不嫌弃,就,就和我来挤一挤”。

    “谢了,那我恭敬不如从命。”白正等的就是陈好这句话,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,挺直腰杆,等待议事开始。

    还有几分钟才到约定时间,商人陈好抬起头来左顾右盼,扫着屋子里一张张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,百无聊赖。耐不住心中好奇,拍拍白正肩膀,低声问道:“我说白老夫子,您学问大,您给我说说,今天郭大人招集这么多人来,要和大伙交待什么?不会告诉大家北平守不住了,准备收拾收拾跑路吧”?

    “什么话,往哪里跑,跑出了北平,天下还有你容身之地么,就是战到最后一人,也不会跑路”!老白正晃晃满头白发,义正词严的反驳。

    “谁要跑自己跑,反正我的家在这,宁可烧了,也不给朝廷当军资,让他再打辽东”。陈好左边的一个工厂主听到了二人的议论,大声答腔。“人家辽东的弟兄抛家舍业,千里迢迢地赶来了,咱们就这样跑了,对得起人家洒在城头上的血么”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引发了一片赞同之声,几个开染坊的业主挥动着粗糙的大手嚷嚷,“对。不跑,血战到底,挣了半辈子的家业,不能说给人拿走就拿走,除非他们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”。

    “天这么冷。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,昨天我在望远镜里看,他们到现在棉衣还没齐呢。过两天,那帮家伙肯定冻得连火铳都拉不开,拿什么攻城”!前排一个自卫军的将领笑着回过头来鼓舞士气,他右胳膊在胸前吊着。脑袋上也用绷带缠了几圈,渗出殷红的血迹。脸色很苍白,但是精神振奋,一看就是当年震北军的老兵。

    “可这仗究竟要打多久,这么耗下去,也不是个事儿”?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商人对受伤的军官问道。战争开始后。北方生产的货物再也卖不到南方,大家的损失都不小,所以内心深处非常盼望战争早日结束。

    头上扎着绷带的自卫军将领笑了笑,和颜悦色的回答老人的问题:“没多久了,我们日子难熬,朝廷日子也难熬,他们家底还没咱们厚。要我说。现在咱们得趁早想想,怎么让朝廷赔,赔咱们被打烂的家,炸坏了的房子。”

    商人们被军官的话逗得大笑,明知道不可能,还是跟着打哈哈凑趣道,“对,让他赔,好好的非到咱们家里来闹腾,非赔不可。当了皇宫,卖了娘娘也得赔”!

    “那敢情好,可皇上要是不赔呢”?有人小声泼冷水。

    “不赔,不赔就下去,换人来当皇上。谁肯负责谁来当”。自卫军头领望着大伙。声音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坚定。

    自鸣钟“当、当……”敲了七下,议事时间到了,众人停止了议论,把眼睛看向前方。布政使郭璞没穿朝廷的官服,一身儒装走到了桌案后,对着众人抱拳施礼,问了声好,然后说出了今晚的议题。“父老乡亲,近卫军的兄弟们,今天招集大伙来这里,是想讨论一个问题,我们北方六省,这次究竟为何而战,为谁二战”?他的声音不高,但是字字灌入众人的耳朵,让屋子中所有人跟着思索。

    “自卫呗,那还用说”!坐在前排的一个军官站起来回答。

    “自卫”、“清君侧”,“辅佐燕王”,“反贪官不反朝廷”!众人纷纷说出自己想到的答案,虽然都在战斗,但彼此的目标不尽相同。很快,有的人开始为各自的理由争吵。这也是在北方六省才能见到的情景,各抒己见,不怕说错。

    布政使郭璞挥了挥手,示意大家静一静,待争吵的声音渐低,又接着问道:“打退朝廷的军队后呢,我们怎么办?大家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,不但我想知道,军中的弟兄们想知道,甚至全国各地,每个关注着这场战争的人,都想知道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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